中亞傳神系列-哈薩克的巴吾爾江
擇期不如撞期,重新整理中亞幾國的福音故事,陸續連載,都是真人真事,從哈薩克的巴吾爾江談起吧。
「喂,喂,我聽不清楚…您貴姓啊?…啊?」
「......我......江......」
「江?是長江的江嗎?」
「......」
「喔,江弟兄,您好,您好…」
「......來......哈薩克......」
「我進不了哈薩克……沒有簽證……我會去比什凱克……您會來嗎?啊?......能不能來?」
「好,好,我們再連絡......」
這是我從莫斯科打到阿拉木圖的國際電話。
幾天前,阿拉木圖的亞力山大弟兄在網路中告訴我,他們那裏有一個人,只會講中文,很難跟他溝通。亞力山大說這人的妻子是我們的姊妹,他聽他妻子說有個台灣來的華人要到中亞來,非常興奮,一直在詢問我確定的行程表。亞力山大希望我能見見他。
阿拉木圖是哈薩克斯坦在蘇聯時期的舊都,人口近兩百萬,是前蘇聯在中亞地區的經濟重鎮。該城地處天山北麓,大山與大草原交會之地,宏偉秀麗兼而有之。中亞哈薩克雖然因燥熱而有大片沙漠,阿拉木圖城中卻綠蔭處處,水泉湯湯。夏秋之際更是瓜果滿市,桃子杏子李子,蘋果葡萄石榴,黃瓜西瓜哈密瓜,價廉物美,使阿拉木圖成為最受前蘇聯百姓喜愛的城市之一。
圖:從哈薩克望天山。
城中有一群基督徒,因為長年閱讀我們所供應的書報而與我們有聯繫。亞力山大的父親是哈薩克人,母親是俄羅斯人。他兩年半前前往美國進修碩士學位,在波士頓地區接觸到教會,半年前學成歸國後輾轉與住在莫斯科的我聯絡上,便一直與我藉著網路來往交通。
實在很難搞清楚,亞力山大說的這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我猜大概是在哈薩克有個中國人,娶了哈薩克女子為妻,妻子接受福音信了主,弟兄們卻不知道如何與這中國人丈夫溝通吧。
向亞力山大弟兄要了此君的電話號碼,想在前往吉爾吉斯之前,與他聯絡一下。不料電話中雜音太大,只聽出是一位姓江的華人。倒是他的口氣頗為堅決,說是一定要來比什凱克見我。
「我一定去!」他在電話中斬釘截鐵的語氣很叫我感到稀奇。
比什凱克是吉爾吉斯斯坦的首都,位於天山北麓中亞大草原的南緣。攤開中亞地圖看看,吉爾吉斯幾乎全國都在天山山脈裡,只有首都周圍一小塊地是中亞大草原的一部份。比什凱克非常靠近哈薩克邊界,開車往東沿著天山北麓走,四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到達阿拉木圖。
我從莫斯科到了比什凱克之後,很快的,兩天的聖經研討課程結束了。眼看明天一早就要離開吉爾吉斯前往烏茲別克,江弟兄卻還沒有出現。只在電話中聽他說,他的妻子正在阿拉木圖,參加教會的聖經真理錄影課程。課程內容是以俄語進行的,他不通俄語,便留在家裏帶小孩,因此他一時也走不開。
「等妻子一回來,我把孩子交給她,馬上就到比什凱克來見你。」他說。
在吉爾吉斯有位艾別克弟兄與我同住,他是吉爾吉斯人,我告訴他,有這麼一位江弟兄今晚要來,我卻明天一早就要離開,請他在我離開之後,代我好好接待,盡盡地主之誼。
艾別克聽了卻露出擔憂的神情。
「接待他是不成問題,只是他只會講中文,不會講俄文,而你明天一早就要離開,我們跟他要怎麼溝通呢?」
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艾別克弟兄的話,只是江弟兄渴望相見的迫切態度,很叫我稀奇。若是他今晚真能趕來,我們也只有一夜的時間,我必需在明天清晨六點抵達機場,繼續飛往烏茲別克的首都塔什干。
「今晚就預備與江弟兄通宵達旦暢談一番吧。」我心裡打定了主意。
「喂,喂,江弟兄啊?你人在那裏啊?」
「就要出阿拉木圖了?」
這不對吧?我看看錶,已經是下午一點了。
「你不是一早就出門了嗎?」
我大惑不解。阿拉木圖離比什凱克,不就是三、四個小時的車程嗎?
後來我才知道,江弟兄是住在離阿拉木圖北方三百公里,一個叫塔得庫爾干的城市。這一趟從塔得庫爾干到比什凱克,他得轉兩次車。
我白天都不在住處,只好一路用行動電話追著江弟兄的行蹤。算算他應該會比我自己早到我的住處。
下午五點半,等我和艾別克弟兄到了住處門口,放眼看去,雖有幾個人在徘迴,卻沒看見任何我想像中的中國人的樣子。
忽然,出乎意料之外的,一個中亞本地人模樣的大漢看了我幾眼,向我走過來,欠了欠身,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向我禮貌地說道:
「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,您應該是…」
我接著他說道:「是江弟兄吧,你好,你好。」
這江弟兄原本夾雜在幾個吉爾吉斯人中間,在門口踱步,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中國人,但他這一開口說中文,整個人似乎換了一個樣,頓時變得親切起來。
語言真是個神奇的魔術師。
我們一起上了樓,進了住處,坐下來開始交談之後,這才真相大白。
他哪裏是什麼「江弟兄」,他叫「巴吾爾江」,是個純粹的哈薩克人。因為電話雜音太重,我只聽到一個江字,就誤以為他姓江。
巴吾爾江的祖父母,是蘇聯史達林時期的哈薩克農民,因為擁有田產怕被逼迫,便舉家逃到中國新疆,落戶在烏魯木齊,巴吾爾江因此也成了中國人。
「我跟我爺爺姓,沒有從漢姓,在家裏也是講哈薩克語。」
他在中國有過故事,幾年前離開烏魯木齊,到了哈薩克,在阿拉木圖與一位哈薩克婦女結婚,至終乾脆放棄了中國國籍,認祖歸宗入籍哈薩克,成了道道地地的哈薩克人。
時間實在是太有限,他又是遠道而來,我們於是找了一家名叫「少林」的中國餐館,邊吃邊談。
在少林,我們先是寒喧一番,喝了點茶,我先問道:
「你剛到哈薩克時,生活還習慣嗎?」我對他的故事頗感興趣。
「剛開始老受欺負。」他說,「頭兩年我拿的還是中國護照,開一部老蘇聯車,常常被交通警察攔下來。」
這是蘇聯解體後,前蘇聯共和國境內普遍的現象。交通警察身穿制服,手持警棍,大剌剌地站在城市裡各個交通要衝。他們手上的警棍,有至高無上的權柄。管你任何車種,有理無理,只要他朝著你輕輕一點,你就得靠邊停車,任憑宰割。
「他們一看我是中國人,二話不說馬上要我繳罰款。」
「繳什麼罰款?」
「唉,他們總找得到名目告你,你也辯不過他們。我大都是花錢了事。」
「有一次我實在沒犯錯,又被攔下來。」他繼續說道,「還不是老故事,他一看見中國護照,理由也不給一個,拿著我的護照在我鼻子前晃了幾下說,你繳罰款吧!」
「我這回實在是煩透了,就回他一句,我沒犯錯,我不繳。」
「他聽了我的話也沒動怒,也沒放棄,只繼續把我的護照又晃了一晃說道,為什麼不繳?你們在中國用兩根棍子吃飯,我在這裡用一根棍子吃飯,你為什麼不繳?」
巴吾爾江看了一看我,要確定我是不是聽懂了。
兩根棍子是筷子,一根棍子就是他手上攔車的那根警棍。
我點點頭,問道,「那你繳了沒有?」
「還能不繳嗎?」
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,卻低下頭來喝了幾口茶,臉上露出斟酌的眼神。我也跟著喝了口茶,靜靜地等他再開口。他這一趟來,總不會只是跟我聊聊生活瑣事。
他終於放下茶杯,抬起臉來注視著我。
「我看到你,心裏實在很激動,」他說,「特別你是從台灣來的,我要把我所有的故事都跟你說。」
他開始講他的故事。
巴吾爾江已年過四旬,青少年時便行為不稽,為此還坐了幾年的牢。
「我從小就想去台灣。」他說。
我專注地聽著。
他說他從小就在注意那些「反共義士」劫機向台灣投誠的新聞。
「我一生都在作投奔台灣的夢。就是一直沒有機會。」
或許是時間太少,要說的卻太多,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。
他千里迢迢,風塵僕僕地從哈薩克到吉爾吉斯,來見我這個素昧平生的台灣陌生人,就為了有人能聽聽他這反共義士的夢?
無論如何,他總是位信主的弟兄吧。我趁他思索的時間,說了說自己信主的過程。不知道為什麼,我特別描述到認罪的經歷。
巴吾爾江靜靜的聽著。忽然,他抬起頭來。
「我的妻子也常常跟我說耶穌,我很同意她的話。現在我也承認,耶穌是唯一的真理。但是有一個點,我需要人指點迷津。」
他正色看著我說,「你說我們要認罪,但是如果我是被迫犯的罪呢?」
「哦?」他眼光停駐在我臉上。
這時,點的菜陸陸續續送了上來,他對這些美食似乎沒什麼胃口,也不急著動筷子,只回過頭來,問了問那位端菜上來,身穿鳳仙裝,看不出是中國人還是吉爾吉斯人的姑娘道:「有沒有饃饃?」
那姑娘點點頭。一會兒等饃饃送了上來,我才知道饃饃原來就是饅頭。
他拿起饃饃,邊吃邊繼續說他的故事。
十多年前,當巴吾爾江還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,他在新疆遇見一個從雲南來的人,邀他去滇緬邊界的金三角運毒。
巴吾爾江隨著這人從新疆到了雲南。
「一切都像那人說的那樣,事情非常順利。我們到了邊界,越過了河,進了緬甸,見到給貨的人,拿了貨,把幾公斤純海洛英貼身防水的綁在身上,穿上衣服、外套,便回頭往雲南走。」
「一路上仍是風平浪靜,我們又涉水過河,越過中緬國界,走過樹叢山坡,眼看進城的車道就在眼前了,甚麼事也沒發生。」
「我心裏想,要真的這麼順利,就作他一兩次,賺到了錢,就回新疆去吧。」
「還想著呢,」他忽然提高聲調,「不知道打那兒冒出來的,忽然之間,我們被一整群邊界武警包圍住了。」
「根本沒地方逃,我就給逮住了。」
就這樣,又進了監獄。
少林已經要打烊了,我結了賬,與他一同離開餐廳。回到住處,正好房間裏有幾位吉爾吉斯的弟兄姊妹們在看錄影信息。我用俄語向他們解釋一下巴吾爾江的來訪,之後正想權充翻譯,讓他們也彼此談談,不料巴吾爾江卻開口向他們說起話來。弟兄姊妹們一聽,馬上個個臉露笑容,也開始與他談了起來。
我反倒成了局外人,一個字也聽不懂。
「他會說吉爾吉斯話啊?」我趁著一個空檔,用俄語問弟兄姊妹道。
「不是,不是,他說的是哈薩克語,哈薩克語跟我們吉爾吉斯語是通的。」艾別克弟兄解釋說。
這可真奇妙。
「還有烏茲別克語,維吾爾語,都是差不多的。就連亞塞拜疆和土耳其語我們也可以懂個三﹑五成。」
我想起來了,這可不就是突厥語系嗎?他們全是突厥人的後裔!
弟兄姊妹們又異口同聲地,添加了一串不同民族的名稱:俄羅斯境內的韃靼人(Tatar)﹑吐娃人(Tuva)﹑巴什基爾人(Bashkir)﹑楚瓦什人(Chuvash)等等等等,說都是突厥一家人。
這麼多民族都能彼此溝通,可真是省事。若是我年輕個幾歲,可真值得花工夫學學一種突厥語。
看來也不用擔心,明天我走了以後,他們彼此怎麼溝通了。
在接待家中與兩位來自莫斯科的姊妹用餐,其中 Tanya 原是生在哈薩克的烏克蘭人,也因此引出了巴吾爾江故事的回憶。
礙於當時弟兄姊妹們還在聚會中,不好打岔太久,短暫交談之後,我向大家致個意,便領巴吾爾江到另一個小房間,沖一壺茶,繼續聽他講故事。
他喝著茶,又跟我講了一段出獄後的遭遇。
「我告訴你,其實,很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,都是被設了計,被逼上去的。」
他有點激動,「你說要認罪,其實我也是受害者,這個賬要怎麼算?」
他看著我,「請你給我指點迷津吧!」
他不說話了。
我這才恍然大悟,看來,他還沒有信主。
指點迷津?
這是他在絕望中的呼救,還是對真理的挑戰?
「你知道嗎,巴吾爾江」,我緩緩說道,「在神眼中,所有人的罪都不是故意犯的。」
他挑戰的眼神稍稍減了幾分寒光。
「人看著自己的罪,想的是要怎樣卸責脫罪。但是,神看著人的罪,想的卻是赦免。」我繼續說,「為著赦免人的罪,神成為一個人,為人的罪死了。所以重要的不在你這罪是不是故意犯的。有意也罷,無意也罷,重要的是,只要你一認罪,神就來赦免。」
巴吾爾江臉上義憤的肌肉又鬆懈了一些。
我繼續說,「神巴不得現在就赦免你一切的罪。」
他抬起頭來,看著我。
「那我要怎麼做?」
我握住他的手,「來,我們跪下來。」
他沒有再試圖辯解,順服的一同與我屈膝。
那一夜,巴吾爾江弟兄在神面前真摯認罪。
一個流蕩多年不得安息的靈魂,終於得到了平安。
夜已深,弟兄姊妹們早已散去,艾別克弟兄也睡了,看來,眼前是無法為巴吾爾江施浸了。
「我再過幾小時就要走了,」我問他,「你能不能到莫斯科來?」
「我作夢都想去。」他說。
「下個月莫斯科有特會,你來吧,我等你。」
「我一定來!」又是那斬釘截鐵的確信。
已經是深夜兩點了,我們在地板鋪上睡墊,躺下來就睡了。
六點不到,我已盥洗完畢,整理好行李,叫醒了巴吾爾江,與睡眼惺忪的他照了張相,便出發往機場去了。
「莫斯科見。」我提醒他。
「一定來!」他緊握我的手。
我於是與他道別,搭車前往機場,飛往烏茲別克。在塔什干,有另一群親愛的弟兄姊妹正在等我。
我在烏茲別克停留了一週,便飛回了莫斯科。很快的,莫斯科特會的日子到了。
就像他的話那般篤定,巴吾爾江來了。
他從阿拉木圖搭了三天三夜的火車,到了莫斯科。
雖然聚會的場地是在莫斯科市中心,但由於市中心住宿花費太高,所有從外地來參加特會的人都被安排住在郊外。一月份在莫斯科連續有三個性質不同的特會訓練,我們配搭服事的弟兄們都必須一路忙到底。因此,巴吾爾江整整在莫斯科停留了十天,我卻只從遠處看到他幾次,一直沒有能跟他坐下來說說話。
只聽說,有一天他和幾位弟兄姊妹去了我家。
那一天,他在我家受浸了!
特會結束的那一天,我終於又見到他了。現在,他是我的弟兄巴吾爾江。
他已經整理好行李,在會場門廳處準備離開。我卻還在開會。
我趕忙暫時離開會議,跑出來見他。問清楚他的火車開車時刻,還有將近兩個小時,便請他委屈再等我一下,等會議結束後,我要親自送他去車站。
我幫巴吾爾江提起行李,與他一同搭地鐵去火車站。
在莫斯科地鐵高分貝的噪音裡,我們也無法交談。就這樣我們最後踏上了喀山火車站的月台,找到了他的火車,慢慢地走到車廂門口。
天飄著雪。
真沒料到,他應我的邀請,費財費時,搭了三天火車,風塵僕僕地到莫斯科來,我所能給他的時間竟是在他上火車離開的前一刻。
我心中對他充滿虧欠。
「感謝主,你受浸了。」我說。
「這都要謝謝你的指點迷津。」
「…」
雪飄著。
我看著他。這一上火車,不知何時何地能再見到他?
他看著我,欲言又止。終於,有點靦腆地說,「我去了台北駐莫斯科經濟文化辦事處。」他停了一停,又接著說,「我還是想去台灣…」
他接受了基督的救贖,洗盡了以往所有的罪,卻沒有洗掉他反共義士的夢。
「巴吾爾江弟兄,」我對他說,「世上的一切都會改變,地上沒有永遠可靠的政權。」
我看著他的眼睛。
「政局已經改變了,讓它過去吧。」
雪仍飄著。我繼續說,這是我真正要告訴他的話。
「你現在所得到的,是永遠不會過去,不會改變的永遠的生命。他就在你的裡面,給你新的起頭。忘了過去的一切吧,你的一生都在你眼前。」
雪一直飄。
巴吾爾江看著我。
上車的時間到了。
我們在月台上擁抱了幾秒鐘。
我緊緊抱著他, 下巴靠在他關闊的肩膀上,右手拍了拍他的背。
我所能作的就是這麼多了。這一別,還會再見嗎?
他終於提起行李,讓車長查過了票,走進了車廂。
火車在大雪中啟動了。
這一列火車將要穿過俄羅斯綿延不絕的森林帶,進入一望無際的中亞大草原,開過哈薩克的沙漠,三天之後,開抵遙遠的哈薩克舊都阿拉木圖。
火車的尾巴漸行漸遠,終於消逝在繽紛的雪花之中。
再見了,我親愛的巴吾爾江弟兄。
願主的恩典天天保守你,直到路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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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自《水深之處福音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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