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朵白花靜靜落下

2017082720:19





一朵白花靜靜落下

民國一○六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,我人在辦公室會議中,心裏想著會議結束後,下午可去醫院陪媽媽。接近十二點,收到姊姊的簡訊:『大家快來,媽媽血壓一直往下掉。』

趕到醫院時,媽媽已離去。我的頭靠在媽媽微溫、尚柔軟的身體上,靜靜地,把握最後與她同在的片刻,心中呼喚那熟悉的名字『媽媽』,再見!


與母親初相會

時光彷彿回到了生命最早的經驗,我與媽媽的初相會。我相信在我生命最初的時刻,是她抱著我,而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刻,我可以抱著她,一會兒。真好!

生長在八個孩子的家庭,上有一個哥哥和五個姊姊,下有一個弟弟,童年時期我對母親的記憶,在父親過世前,大都是她對我的教誨,要我跟好姊姊,學姊姊們的榜樣,要我什麼好東西都讓給弟弟;以及夜裏聽到她的哭泣(長大後據姊姊們告知,母親的眼淚多數為著艱苦的生活,與對父親的不滿而流)。能單獨享有母親的時光是我生病的時候,記憶中有好幾幕在診所中,她緊握著我的手的景象。

母兼父職管我免入迷途

小學三年級時父親過世後,記憶中就更少與母親單獨相處經驗。記得的是,隔壁鄰居小男孩常弄哭弟弟,我有一次對那個男孩發出挑戰:『再欺負我弟弟,去學校你就知道。』結果那男孩不敢去上學,他的阿公帶他來我家向母親告狀。母親當著他們爺孫的面打我,數落我的不是。另一次經驗是小六當糾察隊,午休時間在學校後門站崗,抓到溜出校外打香腸的同學。當時,我向對方表示請他給我吃點香腸,我就不登記他的名字。結果這事被老師知道,班上母姊會時,老師跟母親說,這樣下去,我長大後會變成太妹。媽媽回家後,又痛打了我一頓,說了一些很生氣的話。後來,她讓我念天主教辦的私立女中,她說多花點學費,讓修女管管我,免得我變太妹。

這些記憶中母親對我的打罵管教,表面上看是我出了事,她收拾;但細想,裏面卻有著她對我的深切期望。她希望我學好,不要學壞;因此,寧可標會也要讓我念私立女中。果然,我也回應了她心中的期許,一路考上北一女中和臺大外文系。雖然這是意外,更是主的恩典。

生命智慧和生活知識的真博士

在職後,我又陸續讀完碩士和博士。帶著博士服去看她時,我已五十出頭,而母親也已八十多歲。當天,她很開心的穿上博士服,接受拍照;望著她露出喜悅笑容的照片,我知道母親是真博士。她的生命智慧與生活知識,在在顯出她是個博學之士。她的成長環境讓她無法繼續求學,因此她拼命掙錢,供八個子女受教育,念完大學。這一點,大概是母親數十年辛苦人生的一點快樂和滿足吧!

青春期階段,因著上學、在校晚自習、補習,每日早出晚歸,母親幾乎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麼過的。我在學校做了不好的事,會盡量不讓母親知道。記得的事件是,她盛裝參加我的高中和大學畢業典禮,並且她很開心。因此,我的青春期心理,對母親是不滿的,常覺得母親不關心我,只在乎我念的學校。而也是這樣的心理推力,讓我在高中時期,開始參加學校的基督徒聚會。上大學後,跟著姊姊去聚會,渴望找到更多的愛。
回頭看,神藉著我對父親的失落感,和對母親的疏離感,來尋找我,拯救我;也讓我有機會在祂的恩典和光中,處理對父親的失落,重新恢復和母親的情感連結。

與母親相像的認知對我是寶貴的

三十多歲開始學習家庭溯源,和家族治療等課程之後,我逐漸明瞭我自小渴望當母親的兒子,渴望母親的認可,渴望母親的讚賞;而或許也是這樣的潛意識渴望,成了我重要的推力,讓我一直有學習的動能。看著母親的晚年,對於聖經真理和社會知識的不斷學習,我終於明白,這一點我和母親多麼相像。這個與母親相像的認知,對我非常寶貴且重要。

回首來時路,我知道我還有一點和母親很像。記得國高中階段,有一天鄰居議論紛紛,大家在談馬路上躺著一個女人,等著要給車子壓死。我跑出去看,看到母親彎身,和那位躺在馬路中央的陌生女子說話。我記得母親和她說了很久的話,最後聽大人們說,是母親的一句話讓那位女子坐起來:『你死了,你先生和那個女人會很高興;你千萬不要尋死,不要讓他們稱心如意。』我後來學習社工與諮商等協助人的工作,也有多年學校教師工作生涯,回頭想,應是當時母親對我的影響:原來話語可以這麼有力量;原來對陌生人,我們可以在短時間內就提供適切有效的協助。

認定凡事有出路

母親的熱心助人和遇事尋求解決方式,認定凡事一定有出路的生活態度,對我和手足影響很深。兄姊們雖大都已退休,但熱心服事教會與周遭友人的生活未變。過往有數年的光陰,我常需至各地做婚姻家庭教育工作,有幾次母親打電話給我,問我在忙什麼。我告訴她,我在某個地方演講,聽眾的反應很好。她就說,好可惜,她沒有在現場聽我演講。我回答她,還好她不在,否則聽眾會請她講,她才是大師,她就呵呵笑。我知道她常以我們為榮,她很高興我們所做的是服務他人。她知道,我們也以她為榮。

享受與她之間的小祕密

小時候的我都讓母親生氣嗎?有一件事倒是讓她對我稱許有加。有一年她生日那天,我帶著一點小錢,走了一段很長的路,在一個文具店買到一個胸針,想給她當禮物。時值傍晚,天色漸黑,家人找不到我很著急。說到我小時候,她常提起這件事,是什麼讓她津津樂道?我想,不是那個便宜的禮物,是為人子女的那份心吧!長大後,我很少送母親禮物,反倒是拿她為我私藏的禮物(食物、衣服…),或是偶爾偷塞錢給我。然後,我們兩人互約不要給別人知道,我很享受這樣的小祕密。


一朵白花靜靜落下

這些年,去看她時,我較多做的是和她答嘴鼓(玩笑式地鬥嘴、爭辯)。有時聽聽她的夢,特別是讓她醒來後不舒服的夢,說說我的聯想,給她參考。有一年,她說她做了一個夢,夢中只有一行由上而下的日文字,沒有人物、沒有聲音,文字的意思是『一朵白花靜靜落下』。她說她不舒服,這像是歹夢(真有智慧啊,媽媽)。我問她白花給她的感覺是什麼,她說很香,很美。我說:『水!若是這是死亡之夢,也死得很水。』之後,我們兄弟姊妹就開始常為母親這樣禱告,也請媽媽這樣為自己禱告。

感謝主,垂聽我們的禱告,應允我們所求。媽媽離世時,面容安詳,就像一朵白花靜靜落下。

女 秀慧 謹誌

<文章 / 圖片來自網路>

http://wen2678.nidbox.com/diary